当地时间4月6日晚，在确诊新冠肺炎10天后，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病情恶化，住进了重症监护病房（ICU）。此前，英国女王刚刚罕见地发表了电视演讲，鼓励英国国民“自律”“坚强”。
地球另一端的日本也于当地时间4月7日晚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并公布了总金额达万亿日元的经济刺激计划，帮助受疫情冲击的家庭和企业。
在全球，新冠肺炎的确诊人数早已突破了万。新冠肺炎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全球性事件。微软创始人比尔·盖茨称这可能是百年一遇的大流行病。“虽然它的传染性比中东呼吸综合征或非典更强，但不像它们那样致命。然而，我们为了战胜它所付出的代价是前所未有的。”
我们这一代人成长于全球化不断深入人心的时代，如年奥运会的那句口号“Oneworld，onedream”。我们享受了全球化带来的诸多便利和飞速发展，然而这次不断蔓延的疫情却对我们熟悉的全球化提出了挑战：国境关闭、限制旅行、减少贸易、多国股市熔断……有些事情甚至跌破了文明的底线：德国截留了瑞士的口罩，后者一度为此召见德国大使；德军订购的万枚口罩，则在肯尼亚的一个机场神秘失踪。
《世界是平的》作者、美国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把新冠肺炎当作新的历史分期的起点，他在《纽约时报》上写道：“全球化带动了许多经济增长。但这也意味着，当一个地方出了问题，麻烦会比以往传播得更远、更快、更深入、更不费力。”
因此，不断攀升的新冠肺炎确诊人数让全球化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美国学者亨利·法雷尔和亚伯拉罕·纽曼在《外交事务》上发表文章《疫情会终结全球化吗》：“大流行正在重塑全球化的地缘政治格局，但美国没有做出调整。相反，它生病了，正躲在被子里。”
3月28日，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确诊新冠肺炎后参加视频会议指导工作。（新华社图）
01压垮经济全球化的最后一根稻草
目前，世界各国针对疫情的主要应对措施之一就是限制人员流动，阻止来自受病毒影响特别严重的国家的人员入境，或要求入境旅客在一段时间内进行自我隔离。有研究称，3月份以来的疫情发展，已经导致全球的跨境人口流动比去年同期至少下降了四分之一。许多仰赖全球化的产业，比如日本的旅游业，受到了沉重打击。
新冠疫情对经济全球化的打击远不止于此。数不清的跨国企业拥抱了全球供应链，一架飞机，甚至一部手机的组件都是在几十个国家生产的，再没有一个国家能够真正实现“自给自足”，各国相互依赖的程度前所未有，全世界的经济都被纳入到了一个庞大的全球供应商网络。
疫情使这个曾令人骄傲不已的全球化系统的脆弱性暴露无遗。如果病毒导致某个国家的某家供应商被迫停工，恰巧它生产的又是关键的、被广泛使用且又无法替代的零部件，那么生产链上的其他厂家就可能会被推向倒闭的边缘。例如，整个西欧的汽车制造商，从雷诺、宝马、标致到捷豹、路虎都在担心汽车电气系统的零部件短缺，因为一家名为“MTA高级汽车解决方案”的制造商在意大利的一家工厂被迫停产了。
3月31日，在美国伊利诺伊州阿尔西普，工人正在制作口罩及防护服。美国目前是全球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最多的国家。（新华社图）
在更早之前，制造商会为这种关键部件建立库存，以免“断炊”之虞。但在全球化时代，大多数企业都认同苹果首席执行官蒂姆·库克的名言：“库存是最大的邪恶。”这些公司依靠的是“即时生产制度（just-in-timesystem）”，目标是不为任何零部件支付哪怕一分钱的仓储费用。
经济学家会为这种效率奇高的方式送上掌声，但在疫情之下，“即时生产”太容易变得“不及时”了。部分由于供应链问题，2月全球笔记本电脑产量可能会下降50%，今年第二季度智能手机的产量可能下降12%。这两款产品的零部件都是由亚洲的专业制造商生产的。
同样的生产瓶颈也阻碍了与新型冠状病毒的斗争。在许多国家，诊断试剂等关键医疗用品要么数量不足，要么干脆没货。亨利·法雷尔和亚伯拉罕·纽曼的文章指出，两家公司主导着全球试剂的生产：荷兰公司凯杰（最近被美国巨头赛默飞世尔科技收购）和总部位于瑞士的罗氏实验室。这两家公司都在昼夜不停地全天候赶工，但仍无法跟上市场对其产品的巨大需求。试剂的短缺导致美国被迫推迟试剂盒的生产，发现自己不得不排在其他国家之后购买所需的化学药品。
“新冠疫情可能是压垮经济全球化的最后一根稻草。”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所长罗宾·尼布莱特在美国《外交政策》杂志上写道。
02以邻为壑
随着新冠病毒的传播，一些政府正在向他们最坏的本能屈服。据意大利《晚邮报》以及安莎社的消息，意大利至少被欧洲各邻国扣留过万枚口罩。柏林还出台了防疫物资出口限制令，尽管它是欧盟成员国，欧盟应该有一个“单一市场”，成员国之间有不受限制的自由贸易。法国政府采取了更简单粗暴的措施，没收了所有可用的口罩。
欧盟官员抱怨称，这些行动破坏了团结，阻碍了欧盟采取共同措施抗击这种新病毒，但没人听他们的。4月2日，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发表一封公开信向意大利道歉，承诺“现在，欧洲与意大利并肩”。
随着危机的加深，这种以邻为壑的态势可能会升级。这个问题对美国而言尤其可怕，因为美国迟迟没有为应对新冠大流行采取有效的应对措施，而且缺乏必要的物资。美国的战略物资储备里有口罩，但自年以来一直没有补充或更新过，其数量据说只有应对新冠疫情所需数量的1％，呼吸机也只有10％。不出所料，特朗普总统的贸易顾问彼得·纳瓦罗将这些短缺怪罪于盟友，并为进一步退出全球贸易辩护，称美国需要“把基本药物的制造能力和供应链带回家”。据报道，特朗普政府正考虑买下一家正在研发新冠疫苗的德国公司，让后者专门为美国工作。这令德国更加忧虑，柏林方面目前正在考虑是对该公司提出竞争性报价，还是干脆禁止美国的收购。
3月13日，在捷克-德国边境，一名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在工作站休息。当日，捷克政府宣布进一步收紧边境管控，限制人口流动，以防新冠肺炎疫情蔓延。（新华社图）
不幸的是，这种重新加强国家边界的趋势早在疫情之前就在不少国家中出现了。英国脱欧、民粹主义和排外情绪在欧洲的兴起，以及特朗普的“美国优先”政策都已不是新闻，而这些情绪都是被全球化所带来的日益加剧的不平等感所推动的。新冠疫情对此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反亚洲的种族主义正在世界范围内增长，美国政府还对此推波助澜。
自然灾害有时能使国家团结在一起——例如年的希腊-土耳其地震外交。世界卫生组织和其他疾病控制组织的作用一直是国际合作中的一个亮点，但很不幸，在这一次新冠疫情中，在许多国家的媒体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不是全球携手抗疫，而是各种各样的阴谋论。
新冠病毒做到了特朗普想做却又做不到的事：彻底关闭美国的边界。这种趋势在很多国家都已出现，其结果可能是使人类回到一个更加封闭的世界，一个社会活动范围被国界所限制的世界。“我们将看到当前如火如荼的全球化进一步消退。”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教授斯蒂芬·沃尔特对《外交政策》说，“新冠疫情将会创造出一个不再那么开放、繁荣与自由的世界。”
03没有大人的房间
“随着新冠疫情在世界各地不断升级，美国正在进一步后退，放弃自己长期以来的角色。美国曾是一个慷慨的全球领导者，在全球出现紧急情况时，能够协调雄心勃勃的多国应对措施。”《纽约时报》的文章写道。
这并非全属自吹自擂。过去，美国在全球应对公共卫生危机方面多次扮演了协调者的角色，例如年，白宫启动了一项紧急计划来应对全球艾滋病的流行，并向各国投入了多亿美元的资金来遏制这一疾病。年，美国领导了一个由数十个国家组成的联盟以抗击埃博拉病毒，并协助建立了非洲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
但到目前为止，特朗普政府一直没有采取类似的努力来应对新型冠状病毒。白宫科技政策办公室最近召集会议与世界各地的同行讨论了COVID-19，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共同主持了一场讨论疫苗研发的研讨会，但也就仅此而已了：美国政府对其国际论坛兴趣乏然，也没有呼吁全球参与、共同抗疫。甚至连与盟国的协调都很缺乏：例如在禁止来自欧洲的旅行这件事上，华盛顿没有与欧洲领导人协商，甚至没有提前通知他们。
虽然美国是七国集团今年的轮值主席国，但却是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在10天内给特朗普打了两次电话，建议以视频会议形式召开七国集团峰会，讨论病毒问题。特朗普同意了，但让马克龙来组织。
“在之前的全球危机（例如年全球金融危机和年埃博拉疫情）中，美国担当了全球领导者的角色。但是现任美国政府已经放弃了领导者的职责。它已经向世界表明，比起全人类的未来，它更关心美国的伟大。”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对如今各国的表现很失望，他形容国际社会陷入了集体瘫痪——就像是一个没有大人的房间。
“年，对苏伊士运河的拙劣干预暴露了英国实力的衰落，标志着英国作为全球大国的统治结束……新型冠状病毒大流行可能标志着另一个‘苏伊士时刻’。”亚洲问题专家库尔特·坎贝尔和拉什·多西在《外交事务》上写道，“过去几十年来，美国在全球的领导地位不仅仅是建立在财富和权力之上，美国国内治理、提供全球公共产品和协调全球应对所带来的合法性也同样重要。新型冠状病毒大流行正在考验美国领导地位的所有这三个要素。到目前为止，华盛顿没有通过测试。”
04倒退回中世纪，也无法阻隔病毒
4月8日，武汉解封了，但中国的危机并没有解除，新增病例基本都来自境外，因为全球本为一体。2月，比尔·盖茨就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撰文指出：“除了保护好本国公民，各国应该帮助中低收入国家做好应对疫情的准备……通过帮助非洲和南亚的国家做好准备，我们不仅可以拯救生命，同时还能减缓病毒的全球扩散。”
所以，在本国疫情缓解之后，中国也向其他国家派出了医疗队。截至3月30日，中国政府已经向89个国家以及世卫组织、非盟等国际和地区组织提供了紧急援助，包括检测试剂、口罩等医疗物资；截至3月26日，中国已向5个国家派出了7批医疗专家组；中国积极分享防治经验与技术，已通过远程视频的方式与多个国家和地区举办了近30场技术交流会议；中国还向世卫组织捐款万美元，用于抗击新冠疫情。这也是一个大国应该承担的责任。
尤瓦尔·赫拉利年在《未来简史》中的判断并没有错。进入21世纪，传染病已经不是人类的最大威胁了。因为20世纪的医学达到前所未有的成就，为人类提供了疫苗、抗生素、更佳的卫生条件以及更好的医疗基础设施。因此，在过去几十年间，流行病无论在流行程度还是杀伤力上都大幅降低。
譬如，由于全球接种天花疫苗，世界卫生组织在年宣布人类获胜，天花已被彻底根除。曾经杀人无数，改变历史的天花就此销声匿迹。年已经没有人感染或死于天花。
赫拉利写道：“虽然我们不敢保证绝不会暴发新一波埃博拉或未知流感病毒疫情，横扫全球造成数百万人死亡，但至少我们不会认为这是不可避免的自然灾害。相反，我们会认为这是一个不可原谅的人为疏忽，要求有人为此负起责任。”
3月18日，在意大利帕多瓦，帮助应对新冠肺炎疫情的中国抗疫医疗专家组成员与当地医生交流。（新华社图）
他举了一个例子，年夏末，有几个星期情况看起来相当不妙，似乎埃博拉病毒已经在与全球卫生机构的抗衡中占了上风，当时仓促成立了调查委员会。初步报告于年10月18日公布，批评世界卫生组织对疫情暴发的反应不及时，并认为这次疫情的主要责任在于世界卫生组织非洲办事处贪污腐败、效率低下。报告同时进一步批评整个国际反应太慢、对抗疫情的力度不够。这种批评背后的假设，正是认为人类的知识和工具已经足以防治传染病，所以如果疫情仍然失控，原因就在于人类的无能，而不是什么神的愤怒。艾滋病也是类似的例子，现在人类已经有足够的能力防治艾滋病，但在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地区，艾滋病仍持续感染并夺走数百万人的生命，现在我们把它看成是人为的疏失，而不是什么命运太过残酷。
面对年新冠肺炎的全球大流行，赫拉利连续发文，他试图从历史中寻找答案：
首先，历史表明，永久关闭国界无法保护我们。请记住，即使在中世纪传染病也能迅速蔓延，那可比全球化时代早多了。因此，即使你把全球联系减少到年的英国水平，也不足以阻隔病毒。如果真想通过隔离来保护自己，倒退回中世纪都没用，你得倒退回石器时代。你真能做到吗？
其次，历史表明，真正的保护来自可靠的科学信息共享和全球团结一致。当一个国家被流行病袭击，它应该自愿对疫情信息进行诚实共享，而不是担心经济受挫。同时，其他国家应该信任这些信息并自愿伸出援手，而不是排斥受害国家和受害者。
“关于流行病，或许人们最该意识到的是，流行病在任何国家的传播都会危及整个人类，因为病毒会演化……全世界的人都生死与共，不要给冠状病毒可乘之机。这意味着我们要保护所有国家的所有人。”赫拉利总结的道理其实并不复杂，人人都懂，但人类又会做出什么选择呢？